应一杂志约稿,写了个小文,顺发到烟悦,也是往事的一个纪念。 往事如烟
一个人从小受到的熏陶与教育,往往会影响他一生的兴趣爱好、行为习惯甚至性格命运。 我抽烟的历史,大概要追溯到5岁以前。这缘于我父亲对我的学龄前启蒙教育。父亲是个老烟枪,抽自已种的旱烟,一年四季除了吃饭睡觉,几乎是烟袋不离嘴。五黄六月的天气,连飞蛾都躲进了草丛,烈日下的父亲依然在烟田里摘烟叶、晒烟叶、搓揉烟叶,用草绳编成一个帘子放在石板上,一会儿卷起,一会儿展开,来来回回不断的折腾,他说这是给烟上油,只有晒得好揉得好烟油才好烟才有好味道。正午的太阳将父亲裸露的背脊晒成烟叶一样的黑黄色,汗水顺脊沟流下渠成亮晶晶的水线。这是我见到过父亲做得最用心的事情。 那时候家里很穷。——所有的农村家庭都很穷。父母每天从早到晚在田间劳作,姐姐在读书,还不到学龄的我独自丢在家里不放心,父母只好将我带到他们劳动的田间,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任我自己玩泥巴。玩累了自然会在田沟里睡觉。父亲说在田里睡觉会摊凉,总是在我即将睡着时摇醒我,然后让我咂一口他的旱烟。——他并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。一口烟入喉,立即呛得牵肠刮肚的咳嗽起来,睡意随之烟消云散。 循环往复,我的早期烟教逐渐完成。俗话说,烟酒不分家,而对于喝酒我却一直没有学会,这也缘于我父亲的教育。他对我从小就严禁喝酒,那是因他自己深受喝酒之害。年轻的时候,他与村里人赌酒,一口气喝下三斤半刚烤出来的原浆酒,当时醉得人事不省,村人们把他抬到冬水田里,用冰冷的稀泥敷遍全身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,从此他就落下了至死未愈的病根,两条腿静脉曲张,像爬满无数黑色的蚯蚓,每过一段时间,蚯蚓上就穿开一个针孔大小的洞,乌黑的血如一根细线冲出两三米远,直到黑血变红才止住。因此,他喝了一辈子酒,我却没得到喝一口的允许。直到我踏进社会以后,自己也曾加强过喝酒训练,但酒量一直不见涨进,始终突不破二两的防线。当然,关于酒,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 父亲完成了我抽烟的启蒙教育,并不等于我就开始了抽烟的旅程。抽烟醒瞌睡,也只是偶一为之,并没上瘾。准确的说,抽烟是从高中毕业后开始的,而那段抽烟的经历,也只是一个小插曲。初中毕业,我考入一个全新的中学袁梁职中,招生时说的是毕业后安排工作,那时一个工作就是铁饭碗,算是走出农村一步登天了。高中毕业时,我们参加的是普通高中升学考试,所学的农技专业全派不上用场,结果不言而喻,大学、大专校门无一敞开,全校高考全军覆没。而安排工作的事情,其他区乡的同学都已落实,基本都安排到乡镇作乡干部,只有我所在的区和另外两个区乡的同学没有兑现安排,只能回家务农。 眼看其他同学都有了工作,而没考起高中的初中同学也经过复读,好几个都陆续考入了师范,捧上了铁饭碗,免不了心里无比失落与苦闷,只好把烦躁的情绪发泄到劳动上。回乡的那段时间,我整天都在田地里拼命的劳作,挖田时双手绞得满是血泡仍不歇气,挑担子加到最重,双肩都磨破了皮,烈日爆晒下光着脊背劳动,背脊晒脱皮浑然不觉,借皮肉的痛苦来压抑心里的痛苦。 父母看在眼里,疼在心头,我看见母亲好几次偷偷抺泪,父亲走近我身边欲言又止。一天午后,我躺在竹丛下的石条上休息,双手抱头双眼瞪天神游天外,父亲悄悄地走到我身旁,抖抖索索的递给我一根纸烟,说,抽根烟吧,烟是和气草,解闷又醒脑,叶子烟(旱烟)劲太大,纸烟松活些。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香烟点燃猛吸,在烟火的明灭和烟雾的缥缈中,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与苦闷。 此后,父亲会隔三差五给我些揉得绉巴巴的单只烟或整包烟。家里没有经济来源,即使是这二角三分钱一包的烟也是买不起的,这些烟都是父亲帮别人干活换来的。那时农村人都是一家有事百家帮,红白喜事、起屋盖房、季节性农活都要请乡邻们帮忙,也不用给工钱,只需供一天三顿饭,劳动中途散几遍烟,条件好的人家也会给帮忙的一人发一包烟。这些烟父亲都舍不得抽,用烟帕子包了全部带回给我。于是,烟又走进了我的生活。 一年多以后,我开始了第一次戒烟。也是夏天,我患上了寒凉病,室外40多度的气温,我却冷得浑身发抖,用棉被裹着躺在床上,偶尔下床得扶着才能站稳。这一躺就是一个夏天,中药喝了二十多副,已麻木了那苦味。为了照顾我,那一个夏天母亲都没有上坡做农活。那时家里没有电视、收音机,连书藉报纸都没有,躺在床上醒着的时候日子十分难熬,无聊难奈时就只有抽烟,可一抽就咳得撕心裂肺,差不多黄胆都要咳出来,但又忍不住,等咳够了又抽,母亲在床头陪我默默流了无数的眼泪。 一天又在抽烟咳嗽,母亲从外面进来,递给我一个青苹果,说吃个苹果吧,想抽烟就吃个苹果压一压。我家屋外有一棵野生的苹果树,树只人多高,每年会结一些核桃大小的苹果,味道确实不敢恭维,就熟了也有酸涩味,不过一般也没等成熟就被邻居小孩们摘光了。我接过苹果试着咬一口,一股酸涩的滋味溢满肺腑,随后又有丝丝回甜冲进口腔,清香味压住了烟味,神情为之一振。 此后,每天都有两三个小苹果放在我床头,想抽烟时就咬一口青苹果。夏天过去,我的病完全好了,烟也基本没有再抽。后来即使有三朋四友一起玩,兴之所致抽支烟,那已忽略不计。 再次抽烟,是在进入夔门报社之后。刚进报社,老婆孩子还在农村老家,一个人租在码头街一幢民房楼顶用石棉瓦搭的简易棚房中,里面刚好一人高,没有窗户,屋里放了一张写字桌后就只能搁下一张单人凉板床。那时候白天外出采访,第二天报纸要刊用,晚上必须得写出来,遇到要写较长的通讯或专版,往往得熬到半夜或者凌晨。即使当天没有采访晚上无新闻可写,为了多挣点稿费,也要搜肠刮肚写点小品文、文艺稿件之类的东西用在副刊。天天如此,到半夜就睁不开眼抵不住睡神。喝茶、抹风油精、揪头发、洗冷水脸、掐眼皮都不管用,同事说,用烟提神很有效。
对我来说,烟只是离别已久的老朋友,并不需要熟悉的过程,早期的烟教始终扎根心底,如今又发芽生长。于是,我就开始用香烟陪伴熬夜。这时自己已经挣钱养家,抽烟的钱还是能挤出来,香烟便又走进了日常生活。日日复年年,几年过后,我已熬上了烟瘾并养成了一种依赖性。此后,凡是写东西必须是在烟雾缭绕中进行。也曾试过写作时不抽烟,可是脑子像短了路一样,写出的语句辞不达意,几句话老是写不顺畅,不知所云。只有叼上烟,想写的内容才能准确表达。也许,这只是自己意识流中为抽烟找的一种借口和理由。 烟有百害而无一利。也曾几度想过或试过戒烟,但都以失败而告终。看身边许多曾经抽烟的朋友已陆续戒烟,非常佩服他们的恒心与毅力。有人说烟瘾大的人戒烟如戒毒瘾一般难,可事实证明,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,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。 回忆如烟的往事,我不会因为父亲对我的抽烟教育而有丝毫埋怨,那是他对儿子无尽关爱的体现,只是他不知道关爱方式的正确性。我始终感恩如山的父爱。至于我是否会戒烟,什么时候戒烟,我不知道。 2019年5月25日于诗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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