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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秋叶黄。一抹秋凉散尽夏日的炎热，渐渐地降温了，那记忆中的一抹秋凉总是让我生出淡淡的忧伤。因为工作的原因，很少回乡下的老家，父亲和母亲一直不肯来城里住，守着那一方小小的院落，又开垦了两块小小的菜园，春去秋来。 恰逢父亲70岁生日，我和妻子、儿子回来给父亲祝寿。老家因为开发区的建设变化很大，只是那小小的院落不曾改变。 离家越来越近了，隐隐便有了一种温暖泛上心头。远远看见家门口那棵绒花树，伞形的树冠花叶繁茂，像一朵云，氤氲在我家的门前。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栽下了它。绒花树，又名合欢树，属豆科落叶乔木，花美，粉红色，形似绒球，清香袭人，花叶清奇，叶形雅致，因其花昼开夜合，又名夜合。 停车站在树下不觉想起了父亲讲给我的那个凄美的传说。这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，也不开花。相传，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，准备进京赶考。临行时，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那棵苦情树对他说：“夫君此去，必能高中。只是京城乱花迷眼，切莫忘了回家的路！”秀才应诺而去，却从此杳无音信。粉扇在家里盼了又盼，等了又等，青丝变白发，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。在生命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，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，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，用生命发下重誓：“如果丈夫变心，从今往后，让这苦情开花，夫为叶，我为花，花不老，叶不落，一生不同心，世世夜欢合！”说罢，气绝身亡。第二年，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，粉柔柔的，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，还带着一股淡淡地香气，只是花期很短，只有一天。而且，从那时开始，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。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，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。合欢树，多好的名字呵，这里面是否凝聚了父亲对生活诸多美好的期许？ 思绪飘飞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在树下读书玩耍的童年，还有母亲站在树下高扬着右手，喊着我的乳名那一声声的呼唤：“回家吃饭啦……”。 眨了眨泛红的眼睛，走进小院，迎着的是父亲那单薄的身体和日渐苍老的笑脸。“回来啦”，“嗯”，简单的对话掩饰不住我沙哑的嗓音和颤抖的双手，这一刻，心底涌出的温暖顿时便驱散了那一抹秋凉。小学六年级的儿子，拉着爷爷的手迫不及待的坐在绒花树下下棋。 看着秋风中父亲微驼的背影，绒花树叶片飞落，旋转着随风飘在父亲的肩背上。颤抖着手取下父亲身上的落叶，两眼模糊。 曾记得当年许多个傍晚我常去生产队里的草房寻找掉落的花生，也常常和小伙伴们在打谷场上玩耍时被母亲喊回家，饭桌前母亲打来温水给我洗手，而父亲从我的头上拿下一根根的草叶和碎屑，那影像恍然如昨，只是如今母亲更爱唠叨了，父亲的这双手也瘦骨嶙峋，不再健壮有力。
记得那大大的火炕，偶尔夜里醒来，听到父亲吸着烟和母亲低低的对话：家里的粮食...瓢里还有几个鸡蛋……把老大的衣服给老二改一下……老三的作业本该换了……，看着我疑惑的眨巴着睡眼，每次父亲都会说，好好睡觉，明天还要早起上学的。 父亲是教师，12岁就失去了母亲，凭着自己走出农村，改变命运的执着，以优异的成绩上了大学，上过山，也下过乡，住过牛棚，挨过批斗。父亲的身体不好就是那时留下的隐患。 逐渐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每天晚上点着家里唯一的煤油灯，还用一块破布头儿半遮着，是怕影响我们睡觉，那时多少的家庭都是全家睡在一个土炕上。父亲一熬就是大半夜，趴在小圆桌上读书、写教案、批改作业。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过长吁短叹，有的只是深深的沉默。 天之道，奉有余而损不足，人之道, 损有余而奉不足；自信人生二百年，会当水击三千里，这是父亲常说的话。 忘不了唐山地震时全村人跑到北部的山上，小雨突降，父亲脱下自己的上衣遮在我的身上，忘不了母亲把最后三个熟鸡蛋揣进我怀里时那温暖的目光。儿时的点点滴滴，一幕幕的回放，怎一个母爱如泉，父爱如山就能诠释的出来呢，汉语虽是博大精深，却感那么的苍白无力。 父亲和母亲是希望我接父亲的班继续当教师的，渐渐长大中我知道了父亲在能顶替他接班的问题上，有过怎样的艰难抉择，他把这样的机会留给了我，最终没有给我上面的两个姐姐。父亲毕竟是很传统的。 习文布道，教化四方；达则兼济天下，穷则独善其身，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期望，可最终我却让父亲深深的失望了。因为我的选择，最终珍贵的指标丧失了，他曾经是怎样的伤害了姐姐们的心。在母亲和父亲看到武装部送来的军装和被服的瞬间，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叹息，更感觉到父亲心底那难以言说的哀伤，刹那间便苍老了起来，那一晚，父亲水米未进。 参军走的那天，我想父亲不会来送我了。母亲和姐姐拿着一张纸，上面有父亲写给我的话：内修则外理，行端则影直；源静则流清，本固则丰茂。下面还有几句写在括号里的话：（吃得下饭、睡得着觉、笑得出来）。如今，我把父亲的话制作成塑封车贴，一直放在我车上风挡玻璃旁。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的理解，不过我知道括号里是父亲对上面文字的注解，那是怕我看不明白。 原以为父亲会写些什么精忠报国之类的话，多年之后我才彻底明白了这张纸上文字的真正含义。母亲和姐姐都是流着泪千叮咛万嘱咐，汽车轮子转动起来了，我知道父亲是真的不来送我了。 汽车驶出县界了，看着熟悉的家乡，心底默默的说着：爸、妈，儿子走了……。那时竟是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，有的只是参军的兴奋和光荣，唉，太年轻了，是的，我们都年轻过，只是这该死的“年轻”啊，让我如此的刻骨铭心。父亲一辈子的希望啊，可我却不懂父亲的“伤”。 从部队回地方参加了工作，很少回家去看看。父亲一向就沉默寡言，可我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和我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。直到我成家许多年以后，母亲无意中和我说起，我去部队以后，父亲总会拿出我的照片，默默的看着，就那么看着，还用手轻轻摸一摸照片上我的脸。 老人总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，不养儿不知父母恩。如今我的儿子也上小学六年级了，养家全小，那该死的“年轻”早已不在。虽还是很少回家，但想起母亲，想起父亲，想起那棵有着凄美传说的绒花树，想起那个给了我童年的家，心底总是涌起阵阵的暖流。虽说无知者无畏，每当想起父亲，总不免淡淡心寒，一如这一抹秋凉。 起风了，感受着那一抹秋凉，也感受着父亲日渐苍老的笑脸和那难以言喻的“伤”，父亲默默的站在绒花树下看着我们上车，耳畔响起母亲那略带颤抖的声音：有空儿就回家来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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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9-13 12:18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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